提审
提审
她不知道邵行之对贺军长一派充作调查团的心理活动，只是和城里的每个人静待调查团来临。火车站在两月不到的时间里迎接了两次贵客，第二次是在初冬时分，苍白的天幕下飘散零星的雪花，这在位于南方的小城里十分罕见，一行人肃穆地下车，负责接待的官员脸色勉强，陪着笑请他们上了车。车子随后一同向公馆驶去。而在两处港口旁，集结的军队遥相对峙，令每个途径港口的轮船都能嗅到硝烟的气息。 “奉上峰手谕，特来督查沁芳楼行刺一事。”贺军长自然一身戎装，戴着眼镜，制式的手套和佩枪，儒雅随和。邵行之褪去手套主动上前，两只手握在一起，台下的摄像机随即冒出一阵白烟，次日印制的报纸上就有这张新鲜出炉的照片。尹见绯坐在书桌旁，把报纸对着光下，仔细辨别那个帽子压的很低的人，他站在贺军长的身后，似乎是个幕僚。 贺白亭。报纸上面写了姓名，她在一众高官之后，姓名几乎要和随行的秘书混淆。不知道底细的人，看一眼报纸就飞快地瞥过去，把视线重新转回那几个高官身上。 尹见绯却屏气凝神，细细地盯着那人影。她是头一次知道贺白亭其人形貌，往常由于机缘巧合，一直不曾见面，但她却比这城里的人知道多一点：名义上军长是贺秋实，实际上贺白亭才是隐形的军长。他不是嫡子，是小房出身，但在二十有余，便掌握了一方的财政大权。几年前所有人都会以为贺白亭会代父上位，但贺秋实一直坐在位子上，后来有人才琢磨出来其中道理：树大招风。 她知道，邵行之也一定会知道。如今上峰把邵氏搬过来，明摆着要削弱邵行之的势力，这之后矛盾激化，赤裸裸的阳谋。她只是个小小的随行军妓，那就让他们两个斗去。 那一行人驻扎在离邵公馆不远的宾馆里，周围昼夜都有军队和便衣巡视。和巡视阵仗的张扬不同，调查团竟日里也不见人影，过了几天，城里人就忘了他们。 ”虽然与邵军长私教甚笃，但这毕竟关系到上峰，诸位理当谨慎，务求查个水落石出。“台下便有秘书整理纲要，预备向下传递。会后所有人都在整理文件，一个秘书悄悄递给邵行之的文秘一张字条。 贺白亭的人。 见，还是不见？邵行之在暗室里踱步，贺白亭真要见他，还是要钓鱼的手段？ ”邵军长果然是有胆量。“贺白亭换了束装扮，他本来的身份就是文秘，所以并没有作军装打扮，而是换上不引人注目的西装。二人坐在室中，贺白亭也不再客气。 ”说实话，我不希望和邵军长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见面。“ ”可你们来了。“邵行之的语气无可奈何，”虽然这是初冬，对我来说，仍然是多事之秋。“ “眼下离年关仅有两月有余，来这里的路上，我也见田间河中的结成的冰棱，只怕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常要烈一些。”贺白亭意有所指，“往常此时，我也应该清点账目，于情于理，都不宜再动了。” “兄还能拥炉取火，弟却是如履薄冰，不得不动。”邵行之苦笑，“现在真有点进退两难了。” “说难也不难，”贺白亭神色一整，“我和父亲为何在这里，邵军长是个聪明人，也能少许猜到几分。上峰无非是想玩均衡那一套，其二令一方不得不承情，另一方不得不记恨，最后斗下去，钱和权全被上面得了。” “既然你有你的难处，我有我的难处，那这样，上头要一个凶手，至于他真的是不是，那就是心证。哥哥我也好交差，不在这里蹉跎时光。” “既然这样，”邵行之低头思量，“事成之后，弟部愿奉钱财，数目由兄来定。” “不，”贺白亭摇头，“一时之钱财莫若涓涓细流，虽小却长流。上沽和盛化的这两处船港赋税，额外加征十分之一，收十年，意下如何？” “……”邵行之霍然起立，贺白亭也不意外，只是淡淡道，”也有别的路可选，那就是彻查上城，到那时，无论查到谁身上，好看不好看，也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邵军长慢走。“ 贺白亭淡淡拱手，好像他才是主人，邵行之是客一样。 调查团好像得了什么信号一样，从那天之后，城里人看见那宾馆终于开始进出人等。调查团着重去了监狱，从里面翻查出口供，白天就在市政府办公，小小的地方开始热闹起来。 ”那个单独看管的仆人呢？“邵行之特意授意底下的军官，把人藏起来，省的他胡乱说话。 隔天调查团就又去了一趟监狱，只不过人比上次少了很多。 “……打头的是个穿军装的人，个子中等，帽檐压得很低，他进来之后没像第一天那样提审剧院里的人，而是在监狱里踱步，从头到尾找了一遍，又找典狱长要了花名册。” “讲。”邵行之掐灭雪茄。 “他站在过道里，指着花名册的最后一页，这里似乎少了个人。昨天还见他的，怎么今天就不见了？“ ”军爷，我们是不是把他交出去？“ ”不，“邵行之抓紧了扶手，”叫人安排好一个人，根据其他人的口供再安排一份，叫他临时背下来。“ ”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绝对！“ 贺白亭第二次来到监狱，这次他要找的那人躺在蒲草席上，他进去，蹲在地上，看那人并没有多少萎靡之色，心里就有些起疑。”你是当时的剧院里的人？“ 他点点头。 ”那你是剧院里的做什么的？“ “回老爷，后院打杂的。”贺白亭略一思索，又问他，”事发时，你在哪儿？“ “我在后面整理东西。” “好，我问你，你们这后院都有什么？” “墙，有个侧门，在东面，然后没了。” “那你没有听见什么响声？” “没有，后院很大，我忙着做工，直到军爷把我带进来。” “好。”贺白亭起身，“有什么了再和我说。”随后走出去，把典狱长叫到一边。 “啪”的一声，令所有关着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典狱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被贺白亭揪着领子拽起来，“没有人证，你们就给我生造出来吗？想在骗谁？” “那后院只有一进房间的大小，而且空荡，再怎么逃，他也一定有响声，前面的声音听不见，后面有个人，也跟瞎了一样吗？！” ”不管你怎么藏，把那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给我弄出来，最好再给我编的像一点。“ 消息传到邵行之那里，贺白亭连夜进了监狱，提审那个保外就医回来的仆人，最后扬长而去。 第二天上午，一队不速之客就来到了邵公馆。不明就里的尹见绯叫下人把他们让进来，随后装病躺在床上，邵行之急匆匆地赶回公馆，正与志得意满的贺白亭相对。对方黑沉沉的瞳仁藏在茶色的眼镜后面，令人难以琢磨。 “兄连夜查案，又来公馆，竟不提前告知一声，有失礼节。” “以查案为重，一切当从简从快，”贺白亭道，“实在是此事重要，请问，尹见绯小姐可在府上吗？” “她当日陪同着龚先生听戏，自然是首要的目击证人。因其是邵军长的文秘，加上听闻她也惊吓过度，便不想着叨扰，眼下破案陷入僵局，我想，从她那里也许可得一二线索。“ ”目下她正在养病，不宜亲见外人。“邵行之道。 “可我们总不能屡次叨扰公馆，“贺白亭道，”目今正值初冬，若尹小姐身体还不见好，加上避嫌的关系，我想，把她转移到军医院的单人病房，您意下如何？“ ”邵军长，这都是为了查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