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见2
由于杨安乔从中斡旋的缘故,这场每月必有的争吵相安无事的落幕了。迎新餐会过了几天,杨安乔就回到社团干活去了。身在戏剧系,她选的是登山社去挑战自我的极限......当然不是这样,是因为刚入学的时候社团发传单,她甫入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个可以拐的傻楞子,传单一拿到手学长姐连哄带骗拉她入社,待了几天才发现这是个完全没涉猎过的范围,当下想拔腿就走啊,哪知学长姐一人一手抱住她的大腿哭诉此社后继无人,再没人继承就准备废社了,请她看在学长很帅(?)学姐很美(?)的份上,不要狠心拋弃他们。 俗话说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好歹学长姐也供了她好几天餐食,杨安乔心一软就不能回头,接下来就被拉进无底深渊。 从没爬过山的她进登山社简直是找苦头吃,蒙提那一堆登山装备吓死人的贵,光是登山需要的脚力和体力都非她文弱之躯能负荷。一入社前两天学长姐说不要吓死新人,提议去爬了学校可以称作老人最佳散步路径的后山,结果那日回家后她整整僵了两天的腿,贴了两天的狗皮膏药。 后来登山的挑战越来愈突破天际,杨安乔每次看学长姐兴奋勃勃地说以后要征服圣母峰还是洛子峰什么的都是一阵晕眩,暗叹人啊为甚么要给自己找罪受?是直到某日大家背了重装备去攀登百岳里那名闻遐邇的嘉明湖。一登顶传闻中“天使的眼泪”,蓝色湖水静静流淌于眼前,她才懂甚么叫山高水阔,不着边际的明媚风光,而被深深感动。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待在山下的日子比较美好,比较没那么找死。因此她自请为登山社的打杂班,跑跑腿买买便当甚么的轻而易举,要她攀完百岳也实在为难她了。就这么熬了几年,终于她从被奴役的小学妹成了奴役人的学姐,这下更没理由闪人了,出头的日子总算来了。 但令她讶异的是,登山社还能有另外一些趣味在,例如见到前几天想被送作堆的男主角,一身挺拔地来登山社报到。 今年登山社只来了五男两女的新人,聂暘就名列于此。杨安乔得知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她真没看错,那小子看来斯文其实是个运动咖。 「学弟,看来和你有缘的不是许学姐,是杨学姐我啊。」得意洋洋的模样,杨安乔试图摆出当年学长姐奴役人的不良样,只差没有翘出二郎腿了。 「现在这情况看来,似乎没错。」聂暘站在她眼前,笑得牲畜无害,俯视她的角度刚好把坐着的杨安乔脸上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他好像心情不错。「我看过你的介绍,说你从小就开始登山吶,百岳也爬了不少座。这么有经验的话,要你带队行吗?」 「基本上可以,但还是先熟悉社团里个人的特性,所以要等过一段时间才能确定。」 也是,登山如果出了事非死即伤,聂暘的想法跟她不谋而合。 「我也只是问问,毕竟你还只是学弟,这事等你入社一段日子再讨论好了。但我先声明,有一个要件,我们登山是休间娱乐,不是拿命去搏,私底下的活动我管不着,但要攀有难度的山社里一个月最多一次,务必准备周全。最重要的,老天爷叫我们不准爬就回头,千万不能逞强。」她说到最后已经是站起来,对着一票新来的学弟妹喊话。「明天的规划是爬学校后面的.....呃.....」 「丘陵。」有个酷酷的学弟接口。「学姐,那只是丘陵,你确定要去?」 丘陵又怎么了?是看不起它吗?杨安乔忍下吐回去的话,继续摆出学姐的威严。 「后山的确对某些熟手太简单了,不过登山社还是有很多新人,熟手要带着新人,领导他们,要是把他们拋在脑后自顾自地往前走,实在是有违登山互助的精神,希望你们可以了解。」自认深明大义地宣导完,再吩咐一些社团的杂事,便宣佈先解散了。 杨安乔正收拾着自身的行装,身旁突然袭来一层黑压压的人影。她抬头一瞧:「聂暘,你还没走?还有事吗?」 聂暘从裤袋掏出手机,温文儒雅地微笑,说道:「学姐,你刚才叫我带队,我想还是要提早作准备,不晓得方便给我一些权利,早点熟悉社团的人吗?」 杨安乔戒备起来。「甚么权利?」 「我刚想了一下,熟悉大家最好先从学长姐开始,刚好和杨学姐比较有缘,我想跟学姐交换电话,以后比较好联络,当然方便的话,其他学长姐的电话也可以一併给我,这样我比较快进入状况。」 这话听起来似是而非,不过社团里眾人有社员的电话不是甚么稀奇事,杨安乔也没再多想,拿出手机和他交换号码,顺道把其他学长姐的号码输进聂暘的电话簿。 「好了,谢谢学姐。」他将手机收好。「不过我跟杨学姐还真有缘,你姓杨,我名字也有暘字。进登山社可以遇到学姐是件不赖的事,我有事先走了,明天见。」聂暘说完就先走了,留下杨安乔在原地踟躕半晌,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明日杨安乔准备好,和社员在学校先集合,便浩浩荡荡地拉拔到后山......郊游去了。 的确,这座小丘陵是连被荼毒两年的杨安乔闭着眼都能随便征服的,不过登山社的惯例就是新生入学不要给他们残酷教育,毕竟像她一样被骗进社的也不在少数,所以第一堂课通常安排个校外教学踏踏青甚么的。 你没看那些熟手背包里一堆零食啊,饮料的,让杨安乔都忍不住鄙视他们。俗话说骄矜必败,太小看山的下场就是连散步都会迷路,爬个阳明山也会滚到北投去。 前头一大排零零散散地走着,几个大四学长姐算是领头羊,其他有经验的熟手分别被排在中段和后段照应,杨安乔认份地待在中段,一看隔壁的小学妹脸色苍白,步履蹣跚,关心地问:「学妹,你还好吧?要不要喝口水?」 小学妹身着牛仔裤和白t,脚踏一双价值不斐的登山鞋,准备周全,不像随意胡混敷衍想装死逃过,所以杨安乔才更为紧张,怕她是不是哪里有难言之隐。 「学姐....」她支支吾吾,话卡在牙缝出来不来。 「你头痛?脚痛?」看向她抚着小腹的手,杨安乔压低音量。「经痛?」 学妹冷汗都快滴到发梢,还是娇羞无比地点点头。 「既然不舒服,你今天可以请假,这样反倒折腾。」杨安乔赶紧把她扶到身边的树上稍微靠着,翻出学妹随身携带的水来。「喝口水吧,休息一下,我等一下找人陪你下山。」 学妹依言照作,后头的人见前头有动静,几个相熟的同学上前询问了下状况。 「杜学妹怎么了?」 问话的是大二洪学弟,杨安乔摆摆手。「没事,她只是脚稍微拐了一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等一下我找人送她下山。」 「嘿,那我自告奋勇。」洪学弟想要一亲芳泽,非常热血地举手。 杨安乔心里冷哼了一声作梦,学妹连月经来这点事都避而不谈,还会让个男人送她下山?她自认很慈爱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男女授受不亲,找个学妹或学姐来。」 「吼──」学弟发出遗憾的长啸声,扭头就去找人了。 杜学妹等他走远才说了句:「学姐,不用麻烦了,我一个人慢慢走也可以。」 她维持皮笑rou不笑的状态,回绝了她:「你要是痛到走不好,滚下山我更麻烦。算了,我看学姐就是作苦命活的,我陪你下山吧。」说完便搀起了她,突生懊恼之意。「我错了,刚刚不应该把学弟踢走的,要是我没力气扶你下去也要有个人作后盾。」起码两个一起滚下去也要有人报警啊。 刚想完,那头稀稀散散的人群迎头而来,敢情是登顶的人折返了?几个相熟的学长姐经过,又跑来问了一次状况,杨安乔差点想录音重放就好,省得浪费口舌。不过这样刚好,她总算不用烦恼了。 于是一伙人又悠间地缓缓走下坡道。这座小山因为座落于市郊旁,政府有心规划,早就闢出许多适合人走的路径,按照着散步路径走断然不会迷路,大家心情因此轻松愉悦,唯独搀着学妹的杨安乔热汗大滴大滴冒,觉得当了学姐好像也没比较快活。 「学姐,不好意思,还是你让我自己走?」学妹真是满心歉疚。 「没关係,后面还一堆学姐可以接手,我要是不行会求援的。」先自己撑住是因为杨安乔了解学妹对女孩每月必来的例假还属于羞涩的观念,越少人知道越好,要是不小心传开了,全社团的人都知道杜学妹月经来正痛得打滚,她想必会糗到好几个月缺席社团活动了。 「谢谢你,学姐.....」 想省点力气的杨安乔懒得再跟她谢来谢去,对她挤了个苦笑,走在后头的大四莫学姐突然向前,一把搀起杜学妹另一隻臂膀,当下分走一半重量。轻松不少的杨安乔两眼精光乍现,熠熠生辉地看向莫学姐。 学姐对她笑了笑。「我看你辛苦,所以来帮忙了。」 「学姐你太温柔太体贴了。」她简直要去抱她大腿表达感激之情。 「刚刚聂暘跑来跟我说,你看起来有点累,也许需要点帮助。所以就过来了。」话里听不出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加上莫学姐提到聂暘时若有所思的模样,杨安乔心想有玄机。 往后一看呢,聂暘正从容不迫地跟在她们身后,瞄着花花草草,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来对她扬了扬眉,微笑。 这一笑,比此刻洒落的夕阳馀暉还炫目,比耳畔吹过的风还舒服。莫怪人说皮相是走踏世间的好武器,杨安乔突然神清气爽了起来,深觉有这学弟的存在对登山社是福不是祸啊。 才这么想着,身旁的杜学妹也望向聂暘的方向,眼里欲语还休,眉目含情。杨安乔低叹一声,错了错了,是男顏祸水,不知要折煞多少芳心了? 眾人下了山便各自回去休息了,杨安乔正准备搭公车回和汪郁琦同租的公寓,又这么巧,公车亭下,不就站着个活生生气宇轩昂的小学弟嘛! 身为学姐要大器点,管聂暘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当然要表现出诚意,所以她无声无息地站到聂暘旁假装没看见他,等他先来打招呼。结果聂暘不知是想甚么太出神了,完全没发现身旁站了个女人,眼光直挺挺望向前面。杨安乔犹豫了半天,才态若自然地说: 「这么巧啊,聂暘,你也来搭公车。」 没回声。 「哈囉,聂暘。」 没回应。 杨安乔就无力了,想着是熙来攘往的车水马龙太过吵闹,所以他没听清楚呢?还是自己真的声若细蚊,传不进他耳里。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在彆扭甚么,但现在这情况该怎办? 甩开莫名其妙的思想,杨安乔终于摆出学姐高高在上的脸色,大声道: 「聂暘,学姐叫你,你是聋了还是昏了?」 这下聂暘总算慢悠悠地转了个头,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唇畔晃出个笑意。 「杨学姐,原来是你,还以为是谁这么吵....怎么了,你也在等公车吗?」 当作没听见他说她吵,杨安乔觉得聂暘的笑容疑点重重,但也没深究,点点头。「是啊,回家。」 「218号公车?」 「不是,75号。」 「那我们不同路。」 「恩,等一下我的车就到了。」她仰头看向他,伸手拍拍他肩。「我叫你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你请莫学姐来帮我。」她这个学姐当得真是太有风范了。 「喔,那个啊,是我刚好看到你好像快昏倒了,再不开口可能人就滚下山了。刚好莫学姐在旁边,我顺口跟她一提,她就马上过去你们那边。」 滚下山,她有这么逊吗?嘖了一声,杨安乔摆出一副不苟同但又自认大肚不跟他计较的表情。「总之,今天你帮我了一个忙,以后如果有事,我能帮的也会尽量帮。」 听到此话,聂暘那慵懒劲像被打了营养针一样,整个人都活络起来了。「真的?」 杨安乔审慎地退了步,有种掉入虎口之感,还是她自己扒开老虎嘴巴跳下去的。 「真的,不过我话先说在前,是我可以帮忙的才能帮喔。」 「这你不用担心,你一定做得到。」他迈开脚步逼近她,眸里都闪着算计的味道。「今天家里没人等我,回家也无聊,我只是要你请我吃个饭而已。可以吗?学姐。」 .......可以吗?可以吗? 「.......当然可以!」 这话一出口就像打出去的全垒打收都收不回来了,当晚杨安乔带着聂暘拐过学校后门,来到一间小巷的牛rou麵店。麵店生意很好,闹哄哄的,终于腾出两个位子给他们。杨安乔扭头问了聂暘的喜好,他说了句客随主便。因此她点了一碗番茄和一碗红烧牛rou麵,再加点小菜,两人就落座了。 「吃吃看,这间很有名的。」她殷勤地打点餐具。 其间聂暘只略尝几口,就没再动筷,杨安乔笑咪咪地吞了口麵说: 「不合你胃口?刚刚问你要吃甚么都不说。」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牛rou燉得火侯不够,吃久了难免牙痠。」聂暘随意找了个藉口,没有坦白这家小店的味道只能算差强人意,引不起食慾,最主要的,人多到他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些甚么了。 「你不喜欢,但这里是很有名的老店,真不识货。」话完瞇起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可是我也不喜欢,只是如果带朋友不知道吃甚么就会来,他们看这么有名都会说好吃,不过这么多人你是第一个这么讨厌的。我第一次吃的时候想着这样普通的麵怎么那么出名?是红了之后走味了?汤头有底蕴,其他细节马马虎虎,应该是赶着出菜赚钱吧。」她认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聂暘颇为赞同般点点头,口气倒不热络:「也许,大部分人是来吃回忆的。」 她微笑还是掛在唇角,没介意他的意兴阑珊,调侃道:「你的脸好难看,是因为吃到难吃的?果然不好糊弄。」 聂暘本想解释纯粹是店里人太多,听了心烦,不过看她笑意盈盈,心情也舒爽了点。火速用完餐后杨安乔正想说再见,聂暘深幽的眼神瞄着她,以为他还在为刚刚那顿耿耿于怀,她呵呵笑了两下把告辞的话吞下肚,叹口气:「好吧,那我们去吃私房料理。我真的很喜欢的。」 聂暘心想你还吃得下?看了下天色尚早,便欣然点头。 「那坐公车吧,三个站就到了。」 说完领头往公车站走去,落日馀暉洒在她清丽的身姿上,聂暘徐步跟随,上了公车两人并肩而坐,距离这么近,杨安乔思索了许久的话,终于问出了: 「一直有件事想问你,就是你爬了这么久的山?有没有见过鬼?」她做出一副神祕兮兮的样子。「上山的经验我才几次而已,每次在山上过夜,都怕见到甚么乱七八糟的。我问过学长姐,他们都说行得正立得端,半夜不怕鬼敲门,可是这分明是掩耳盗铃!红衣小女孩要找你还会挑时间吗?我目前是没遇过,很害怕就是了,陈学长他们都避而不谈,分明就有问题。」 脱离方才吵闹的环境,聂暘总算找回沉静的心情,本来还随着公车悠悠荡荡地放空着,杨安乔的话他也是随意听听,没想到听到最后听出兴味。 他失笑了下。「你刚刚就在想这个?」 「也不是,」她难得害羞地笑一下,脸色还是很认真。「通常新人入门学长姐怕吓到他们都不想提这个,大概比佛地魔还不能说一点。我难得遇到这么有经验的学弟,就想问问。你不要去跟陈学长他们讲,我会被骂的。」话锋又绕回来,「那你到底有没有遇过?」 他见她好奇宝宝的模样,反而不着边际地说:「学姐,我还在想你对美食挺有研究,没想到脑袋也挺跳跃性思考的。」 杨安乔怎么会听不出他意在言外,说她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既然两人都在同社团,就该好好相处。找话题是她拿手绝活,现在聂暘不就摆脱刚刚那副不爽快的样子了? 「看起来说鬼故事,比牛rou麵还引起你兴趣,会笑了,脸也没那么臭了。刚刚看到我都彆扭起来。」看目的达成,她眉梢也染上喜色,坦率承认她在逗他,又碎碎念起来:「要知道你这么讨厌牛rou麵我应该带你吃牛排,你喜欢牛排吧?」她顿了一下。「你还没说有没有遇过鬼,还是甚么山中鬼怪?会飘吗?穿红色衣服?」 「......」 原本欲语还休的生疏关係,就在杨安乔插科打琿中化开了。聂暘发现这女孩如他想像得聪慧敏锐,不失率性洒脱,还有,是个爱吃美食的饕客。他那日轻笑说了句:「学姐是我看过最爱吃也吃得最开心的女孩。」 杨安乔却不赞同地神秘一笑,说:「女人都爱吃,而且吃这件事是疗癒女人的一个好方法,你还不够了解女人。」 他的确对女人没有多熟识,上大学前几段青涩的恋爱早随时间远去,没在心上多留一点痕跡,现在他又遇到一个有趣的女孩,至少挺喜欢她眨眨眼时的贼兮兮笑容。 下公车后,杨安乔拎着他去三个站牌外的隐密日式小店,客人三三两两,装潢随时间逝去而斑驳,他却在那里吃到近期内最好吃的一餐。食材虽不顶尖,师傅处理的却很高超,每个细节都尽善尽美,还有,杨安乔那偶尔天马行空的话语相伴,让他那晚是难得的跟她一搭一唱,还订下几日后再约。 「好啊,这次各付各的,我荷包空空了。」她倒也爽快,觉得自己这个学姐真是太讚了,为了社团内的和谐太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