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谈】请君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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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常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乃是当这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消亡之时。 思念和回忆是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羁绊,无论爱恨,同样坚固。 秋深了,萧瑟寒风四起。 市井街尾巷末,公告栏上,有泛黄翘边的纸页随着风细细簌簌的响。撑不了多大一会,便是随着风被刮落在了积满晨露雨水湿漉漉的地上。 宣纸遇了水,很快就湿了大半边,氤氲了上头的字,倒是只余下下方的画像来。 那实在是一副画工相当精湛的人物像,说它只用于寻人启事单上都有几分可惜。画上男子眉眼清隽,身着大氅,长发披肩。他朝你望过来时笑意吟吟,就好像无论怎样的事都不会恼那般,一眼便可得知,那是怎样一个清风霁月的温柔人物。 可惜市井地上脏污的水不懂欣赏,眼瞅着就要晕染那人的轮廓。 在即将污染的前一刻,有只手动作麻利从地上捞起了它。 “阿娘,这人可真好看。” 捡起它的幼童不过七八岁上下,梳着两个可爱的发髻,一手抓着根冰糖葫芦,一手攥着那纸,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画上的人看。 “哎呀,怎么又乱捡东西!” 她的阿娘看起来年轻极了,不过三十岁上下的样子,有着一张清丽英气的好看容貌。此时她正一手领着早市上刚买的新鲜蔬菜,弯下腰来对着小姑娘佯装发火。 “苏小美女,乖乖听话,把纸丢掉,嗯?” “就不!” 小姑娘从小一身反骨,闻言更是后退几步摇头拒绝,将那脏兮兮的宣纸攥得更紧了些,“这人我喜欢,是要当我苏茵茵未来夫婿的,若是扔了,日后我长大还怎么寻人!” 怎的就成了未来夫婿了? 苏小慵无奈扶额。 苏茵茵是她爷爷几年前下山采药时捡回来的,见她可怜,苏小慵便一直带在身边照顾,久了便也成了这小丫头片子的半个娘亲。 见她不附和,苏茵茵将糖葫芦一把塞进嘴里,rou嘟嘟的手向前一推,指着那画上人大声道: “你看嘛阿娘!” 苏小慵无奈顺着她胖乎乎的手指望去,画上人眉眼如初,栩栩如生,画工精湛倒真像是隔空对视。 手中的菜脱力落地,她怔愣在原地,直到耳边再次传来苏茵茵颐指气使的声音,才回过神眨了眨酸涩的眸子。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的吧,阿娘,阿娘!” 她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好....极好的.....极好的......” 恍惚间算起,此时距离那日那人不告而别,已是有三四个年头了。 她没管那坠落在地的蔬菜瓜果,接过小姑娘手里那张纸,动作缓慢却坚定。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苏小慵将那纸张细致妥帖的复又贴了回去,不顾上头的脏污,压平了纸上的每一寸褶皱。 “我们茵茵眼光真好。” 她牵起小姑娘的手,与她一同望向那画上的人。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我们茵茵,长大了是要嫁给大英雄的人。” 天机山庄的清晨总是忙碌的。 这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山庄诺大,下人们天还未亮就起身打扫拂尘,另一部分则是源于方大少爷。 “怎么少爷又不见了?” 着急忙慌中有人急急问道。 “嗨,这还用问。”人群中有人口吻平淡,习以为常。 “这个时间点,方少爷指定是忙活那告示去了。” “告示?” 方多病正忙着和人吵架。 “你这酒楼开张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何不能往旁边挪挪?” 他拽着那告示,和旁边胖胖的酒楼老板互不相让。 “嘿——你这小兄弟怎么说话呢?”胖老板一听也怒了,“我忙活张罗了大半年,怎么在你口中就芝麻大点事了?” “我这分明就是天大的大事!你给我赶紧闪开!” “要我说,这人你都找了这么久了,早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给别人腾腾位行善积德,指不定苍天有眼就让他回来了呢!” 突然被诅咒,方大少爷蓦地一愣,紧接着开始稳定输出—— “你这死胖子,你才死了呢,你全家都死了!” “我咒你这酒楼就算开张也生意惨淡,亏钱倒闭!” 这回酒楼老板也急了,硕大的身躯往旁边一撞,直接把毫无防备的方多病撞倒在地,紧接着手疾眼快在告示栏正中心贴上酒楼宣传单。 “真是疯子,大早上吃炮仗了吗?” 他不敢看地上的方多病,嘟囔着绕道离开了。 这大概是酒楼老板今天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在他走后没多久,方少爷慢吞吞爬起来,贼眉鼠眼扫了圈四周,方才小心翼翼美滋滋地将手中的寻人启事直接贴在了那酒楼宣传单上。 偷摸干完这不见光的小动作,大少爷直起身子,望向画上的人。他请了全京城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他心中那人的样子,好在他自幼便习过书画,便是一笔一划勾勒出了记忆里那人的模样。 遥遥相望,恍若隔世,画上的人姿容未改,笑意清浅,却是方多病率先败下阵来,红了眼眶。 “死莲花......” 他像个被遗弃的小孩,嘟囔着垂下眼帘。 “......你跑哪里去了,怎的连家都不回了......” 九重天上。 一身黑白的判官正要提笔,却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叫得手一抖。 “大人!大人!” 墨汁从笔上滴落,判官手忙眼快一躲,桌上白纸幸免于难,却是苦了他这一身衣裳,墨点全溅了上去。 再抬头,面色黑沉如碳,没好气道:“大吵大叫嚷嚷什么。” “请愿,是请愿灯!” 使者没来得及喘匀气,复道,“那叫李莲花的请愿灯,竟是又燃起来了!”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判官抬眼望去—— 漆黑的竖柜通天,其中被分成了无数嶙峋的小格子,每一间格子内,都是一盏蜡烛。那是来自人间的传信,以人世间的念想为燃料,复得以燃。这其中,已是有大半油尽灯枯,漆黑一片,人的情念不过尔尔。 唯有使者所指之处,三年零六个月,一千二百七十八天。 这盏灯,从未熄灭。 云隐山巅,云深雾绕之处。 冠日亭有人伸了个懒腰,缓慢从石桌上爬起。桌上暖炉正燃着,他却仍是不自觉裹紧了狐裘,一副害冷至极的样子。 “竟是梦到神仙了啊。”他叹口气,长眉舒展,嗓音沙哑温润。 “这梦,可真是越来越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