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似观音
第三章 好似观音
见小太子一身守丧的孝服进殿,我心一沉,他此来原是为报杀母之仇。 我明妆艳服坐于堂上,冷眼觑他。 等这头小狼扑上来咬我,血流在我的赤金织裙上,我再抽出袖中剑,向这孽种的脖颈开锋。 我手法不专业,此一剑并不能教他立即毙命,却能教李玄同立即从御书房滚出来将他奄奄一息的儿子抬走。 惟有这样,才能让皇帝把那荒谬的圣旨收回去。 可才见着我一面,小太子就害怕得瞳孔一缩,连头都抬不起来。我一个唇点丹朱的深宫妇人,落在这小娃娃眼里,倒成了磨牙吮血的山魇女鬼。问他什么名,他也半天才吐字,头仍是埋着的:“李玄英。” 李玄英素衣白裳,身子轻轻打着抖,黑乎乎的后脑勺伏在我脚边,看着竟像是在哭我的丧,我若还让他跪着,他怪可怜见的,更寒碜了我自个儿。 知李玄英怕我,我便已称心如意,面上也笑起来,弯了唇叫他起来。 李玄英望着我愣了神,活似对面的我是一副他案前的簪花仕女画,移不开眼地瞧。 我问:“你在瞧什么?” 李玄英眼睛飞速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诚实回话:“母妃。” 我挑眉:“瞧我作什么?” 李玄英黑亮的眼睛望着我眉间那一枚凤尾:“母妃眉间一点红,好似一座女观音,虽面冷,嫌恶儿子,但也慈悲,可怜儿子。” 他说得神色认真,我却掩唇低笑,“宫中人人都说我杀了你母后,你不谇我一句女魍魉,反倒观我似女观音?”我盯视着他面上神情,想看出个破绽。 谁知他向我拱手,恭恭敬敬道:“宫中向来三人成虎,一语蹉跌积销毁骨,是非自有父皇定夺,父皇将儿臣托付给母妃,便是信任母妃,儿臣更没有不相信的道理。” 杨皇后惹人厌,可生出来的儿子却口齿灵慧讨人欢喜,假话真话都掺着甜言蜜语,我被哄得十分受用,见他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脸白嫩嫩的,唇红润润的,故作老态也可爱无比。 我笑:“你说这些讨人爱的话,是想留在我宫里?” “儿臣今日一见母妃,深觉可亲,想留在母妃身边。”话音软生生的,像是小孩子稚嫩的撒娇。 我温柔笑了,去摸他的头,探回手时,李玄英一缕发勾在我细长的珊瑚玳瑁上,我缓缓用指梳去他耳鬓后。 小孩子的头发这么软吗?我也曾怀胎十月,贪恋过为人母的幸福,初有孕时杨贞妍常来看我,携了燕窝血阿胶膏大大小小的礼匣,她轻轻抚摸我的肚子,笑着说这一定是个健壮的小皇子。 可我孩子被杨贞妍害得生下来就是死胎,还没来得及见我一眼就断了气。若我的孩子还活着,头发是不是也这么柔软。我双目望着李玄英。杨贞妍眉眼娴静气度端庄,她儿子却生得上挑丹凤眼,睫毛纤长得似精怪,说是我儿子都不为过。 “你今后便是本宫的儿子,你在这宫中一日本宫便护你一日,在别处,我许你为你母后守丧,但到了本宫跟前——”我眯起眼睛,“就脱了你这身孝衣,别再让本宫瞧见。” 李玄英顿首:“是。” 李玄英被王簪安排在了偏殿,因多年未住人,四壁蒙尘八面结网,陈设也简陋得像是丫鬟住的厢房。 秋平是恩怨分明的女子,没忘记杨皇后害得自家主子痛失幼子,一路无话将他带到就转身离开了,提着宫灯赶去给王簪守夜。 李玄英见惯荣辱,面色平静,一个人提了水默默将桌案和床帐收拾干净,勉强也能打发睡了。 紧闭上殿门,李玄英将随身带来的檀木箱开封,从中展开一幅仕女图,画上女子眉眼温和,头戴凤冠。 看了许久,李玄英才将一身孝衣脱下,红着眼睛将衣服和画一齐收入箱中,落上锁,束之高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