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先生既然不讨厌我，那肯定喜欢我

    宋晋从那遥远的回忆里走出，再开口，已不是少年模样：“而后，秉笔、掌印、贬至南海子、新朝又回到东厂，再来就是成为媺娖的先生了，我有没有把自己交待清楚？”

    “先生，不愧是我的先生。”朱媺娖很是骄傲，在她年少时，遇见这般惊艳才绝之人，以至后来那人给她挑的驸马，她也是瞧不上眼了。

    宋晋轻笑着：“媺娖总是这样褒扬我，我可是会信以为真。”

    朱媺娖小声道：“巴不得您相信呢……”可她了解他，永远是谦谦君子做派，要是哪天骄矜自负，才是奇事。

    “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媺娖还是早些睡吧。”

    朱媺娖知道，现在是个绝佳的问话时机，错过此时，不知还要等多久。她定下心神，道：“先生，您是知道我有些任性，我想再问您些问题就睡，好不好？”

    宋晋哪里会说不呢？无论他二人身份如何转换，他好似从未舍得拒绝她。

    “媺娖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嗯…”朱媺娖沉思片刻，问出了目前心中最大的一个疑问：“先生，我之前便有感觉，您似乎不大喜欢宫中的贵人主子，甚至有些厌恶？我说得是不是？”

    宋晋心里一惊，着实有几分佩服这孩子敏锐的洞察力。她年纪虽轻，心智却远胜同龄人，要在以前，宋晋还会高兴，现在只剩担忧，也不知这对她是福是祸。

    “...没错。看了太多奴婢的命，被主子一句话就结束，我自然心中厌恶。”

    虽早知如此，可真听到他亲口说出时，她还是背后一凉，生出后怕，“那…我也是主子，您厌恶我嘛？”

    宋晋听她言语发颤，只悔刚刚一时把实话给说出来了。忙是安慰：“媺娖，你说，我厌你吗？”

    刚刚只是嗓音微颤，这会儿直接带了哭腔：“我这下全知道了。那时您接我回宫我就察觉不对，您那会儿是不是就在想这个公主好是任性，一己私欲却牵连一宫众人！”

    等了许久不听他的回音，朱媺娖撅了嘴，委屈快把心坎儿给填满。突然她听见珠帘相撞之声，见是宋晋披了件鹤氅，举灯向她走来。

    见到他的瞬间，心底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只剩对他的赞叹。他的白发全部披于肩头，微亮的烛光打在他身上，更显他的柔美随和。

    “媺娖又哭了，我实在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宋晋放下灯盏，拿出丝帕弯腰替她擦去泪水。他瞧朱媺娖不说话就是盯着自己，无奈只好在床边坐下，把她抱在怀里，细细哄着：“媺娖想知道那时我是如何想的？这就告诉你吧。我见小玉跪在阶下强忍住泪水，她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却要承受本不该的惩罚，幸亏媺娖聪颖，救了她一命。因我与小玉都是天子家奴，小玉受到严惩，而我却被娘娘嘉奖，我并不感到快乐，只有兔死狐悲的无力感。”

    宋晋轻缓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所有人生下来就不平等，可是媺娖，你从未把宫婢看做低人一等，不是吗？这般好的媺娖，我又怎么会讨厌？”

    心中那些难受早已不再，可是她贪恋这怀抱的温暖，她还是佯装委屈道：“那次您不高兴，我可是担心好久，以为是自己惹您生气了。”

    宋晋哭笑不得，借着微弱烛光去看此时她的表情，还真有些气恼。他也只好低眉求道：“那我要赔罪才是啊，晋要如何才能求得媺娖的原谅呢？”

    朱媺娖也忍不住，轻笑出来：“我现在还没想好，就让您先答应媺娖一个要求吧，留着以后兑现，好不好？”

    宋晋点头笑道：“我岂敢不从。”

    朱媺娖微微抬着下巴，神情雀跃：“还有一件事，我也知道。”

    宋晋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是什么？”

    “就是…”朱媺娖忽然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我可是知道，先生之前每每来坤宁宫教书，可是惰怠得很，巴不得我去一边玩，好忘了课业这回事，对不对？”

    宋晋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离自己这么近，紧接着自己以前躲懒的心思就被拆穿。他低咳两声掩饰自己难得的尴尬，“人上了年纪，就想偷得浮生半日闲。”

    朱媺娖娇嗔道：“那您是怪我扰了您的清闲？”

    宋晋就差发誓表明心迹，“绝对没有，我向来不是日日准时打卯，接着干脆贴身服侍了吗？”

    朱媺娖虽自己说不是公主了，可是她的公主性子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变。况且刚刚更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撒娇，可惜等宋晋察觉到时，已经太晚了。

    宋晋本想问她是如何发现，可抬眼就看见她机灵狡黠的眸子，也就知道自己不必再问。只说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媺娖法眼，看来以后我是万万不能躲懒了。”

    朱媺娖捂唇笑道：“先生，旧时您在宫里躲懒我都没有拆穿您，何况是现在？”

    宋晋含笑摇了摇头，“时候不早，快睡吧，明早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