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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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盛夏。 罗府之中,人流不绝。花园回廊,流水潺潺,穿梭的奴仆们不敢怠慢,画楼环绕笙歌欢奏,来往皆是苗疆贵族王亲,锦衣华服,满目琳琅环翠。 招待客人的奴仆,亦有一副出色样貌,越是靠近罗府中心的花园,越是热闹不过。欢宴之中,首席之座,乃是此地的主人,罗衣轻裹,黑纱遮雪肤,半倚半靠在榻上,观赏不远之处台上舞蹈。 座下是以舞台为中心,饮宴取乐的一桌桌圆座。酒至三巡,歌舞撩人,早已有人喝醉了酒,发起不轻不重的酒疯糊弄。而首座的主人美目一瞥,曼然微笑之中,轻轻道:“可惜啊……” 身边的婢女微微弯下来:“主人,小主人回来了。” 女暴君在醉意之中微笑,抬手抵住鬓发,弱不胜衣的起身。身边婢女立刻会意伸手搀扶了一把。 战神罗碧于上个月前往了中原,目标是退隐江湖的史艳文。罗碧是苗疆重臣,史艳文则是中原中流砥柱,无论在江湖还是朝堂,都有难以比拟的影响力。 五天前,罗碧的随行仆从带来消息,罗碧和史艳文一战,双双失踪。 消息传到苗疆,没过多久,女暴君就在罗府大肆宴客,令人侧目。就连苗王一向知道他们夫妻关系不睦,也不禁感慨,女暴君实非普通人可以理解。 女暴君自有一番盘算。 身为藏镜人的妻子,若追随藏镜人的脚步,她做的再好再出色,也不过是为藏镜人更添几分光彩之色,若是出了什么篓子,藏镜人更会以此为理由拒绝她牵涉军中之势。 无论何时,无论何国,无论再过多久,为将者有兵有粮,都是绝对的权力,不容轻易扳倒。 这权力不会青白张目,分清她是交趾国公主,还是苗疆女暴君;指责她是yin乱残暴,还是青春鲜妍。权力最是忠诚,磐石难改,人们亦忠诚于权力,诚惶诚恐。 罗府荒唐的热闹之中,自有她隐隐对上位者的表态,更有几分,罗碧一朝落难,让她咬牙切齿的快活,于熊熊燃烧的憎恨之上,平添几分见这男人落难的喜悦。 女暴君打心底里,爱看丈夫藏镜人撞上南墙,头破血流,只因她很清楚,那南墙于罗碧是怎样的骨中刺,心头火,夜夜燃烧,耗尽一生的憎恨不甘。 庭院之中,吹过盛夏炽热的风。 女暴君十步开外,松树下,一道影子淡淡斜立。她喝多了酒,嗤笑一声:“看见娘亲就躲起来,我儿,怎么不过来。” 少年人讷讷一声,慢慢走出树后,低垂下头:“娘亲。”他微微紧绷着肩膀,走的很慢,在女暴君目光之下,走到近前,忽然间女刑迎面直逼而来,少年不敢闪避,生生挨了这一鞭子,顿时皮开rou绽,从头到肩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还好,”女暴君目光寒冷,言语含笑,道:“这点规矩,还没有忘。” 少年一下子跪在低声,捂住了脸庞:“娘亲……恕罪。孩儿知错了。” “哦,你知错了——错在何处,说来听听。”女暴君漫不经心,少年低垂下头,捂住脸上伤痕的手指间渗出了血痕,蜿蜒流下手背,低低道:“爹亲下落不明,孩儿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日日在外流连胡闹,令娘亲伤心……” 女暴君一怔,讽刺的一笑:“说得好,说得好。看来你真的有反省,下去吧。处理你脸上的伤口,勿要让你爹亲在外征战之时,还要担心家里不中用的废物。” 罗碧匆匆赶回苗疆之时,苗王先一步得到了禀报,在苗王宫中召见他。 桩桩件件都是大动静:史艳文落入东瀛西剑流手中,西剑流来势汹汹,剑指中原,明朝岌岌可危;苗疆虽然暂时不在西剑流目标之列,一旦中原沦陷,冲突难免。 苗王听罢这半年间种种,夸过几句,说起了女暴君——女暴君如今统领军队,虽不能和罗碧并论,地位也重要了不少。 罗碧冷哼一声。 “封赏妻儿,也是应有之意。你已是苗疆战神,再往前一步,或许有一日,异姓封王,相距不远了。” “藏镜人何时看重这些!” 苗王一顿,藏镜人带着面具,无从看出这番发怒是真是假,当下挥袖身转,道:“你不负孤王,孤王自不会负你!去吧,长途奔波,允你十日休息,再领军苗北!” 罗碧大步而去。 当今苗王灏穹孤鸣,向来多疑,虽是多疑,于藏镜人也是多年如此。比起苗王,他更在意苗疆狼主千雪孤鸣动向,只是这一次回朝,千雪孤鸣依然行踪渺然,想来还在江湖上隐居。 罗府花园之中,藏镜人归来之时,昔日的酒宴饮乐一挥而散,寂静楼台,空居阁楼,唯有一处小楼残余灯火。 站在花园之中,罗碧望了一眼,窗纸秀影,宛如春树,略一弯腰,走到桌边,远远望向天空。 他不禁心底一怔。 这般年纪,能有什么心事?总有心事,举头望月,不明所以,总不如亲自去解决来的爽快。 灯灭了。 罗碧忽然恢复神智,顿时沉下脸,大步回到了主院。仆人们一时不觉,等到主院恢复了灯火,纷纷收拾饭食沐浴,管家忙不迭前来请罪。 “女暴君何时离开此地?” “禀主人,女……主人一个月前已经带美人阁众离开,前往苗北兵营。”管家一顿,又略带小心,试探道:“月公子自从受伤,这半月来一直在府中养伤,女主人不许他外出一步,直到养好之前一直禁足。” “荒唐!”罗碧怒道:“他又如何受的伤,不中用的废物,顶着我藏镜人之名,还有人敢欺负他?” “这……” 罗碧顿时冷笑:“又是女暴君!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倒是畜生不如,蛇口毒心——” 管家诺诺,片刻,罗碧沉下脸:“虽是女暴君弄出来的野种,有人敢践踏他欺凌他,罗府也受他牵连,你去叫他过来,我要好好教训一番!” 罗镜月匆匆而来之时,藏镜人已经沐浴更衣,换上的依然是金光闪闪战衣。 藏镜人站在屋内,面容藏于面罩之后,却无人敢怀疑他的可怕和强大,罗镜月也是如此。当年他刚刚被送到女暴君面前,送他来的那个人说,他是藏镜人的儿子。 “哈,藏镜人的儿子,为何要送到这里?”女暴君的神色一下变得极为阴狠,冰冷的目光扫过了不到半人高的孩子:“罗碧知道他的存在吗?” “恐怕大名鼎鼎的藏镜人还不知道仍有血脉,”那人恭敬的低下头道:“小公子今年五岁,生母出自南海云龙门严家二房,只要提及六年前之事,藏镜人自会清楚前因后果。” “这与我何干?”女暴君杀心已动,笑容艳丽嘲讽,那人长叹了一声:“小公子母亲早亡,无人照料,只得送来父亲身边。若父亲再无一分怜悯照顾,这孩子怕是活不长了。” “活不长了——”女暴君慵懒道:“又如何?” “天下许许多多的孩童死于天命,夭折过早,令人惋惜。听说阁下也有过失子之痛,见到这孩子处境如此,难道不能顾忌四年前的长子早亡、一年前又失爱女之痛,分与这孩子一两分的怜爱?何况与人为善,与己为善,也许阁下略一援手,也能令另一个痛失父母怜爱的孩童,在灵界悠然无虑的生活?” 长久的沉默之后,藏镜人忽然回过神来,沉沉道:“你的生身之父,女暴君可提起过?” 罗镜月一惊。 他从未从女暴君哪里听起过,有关他的身世调查之谜,但此时此刻,藏镜人忽然见他,忽然提起此事,令他忐忑不已,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不知,”罗镜月喃喃道:“娘亲说……只有可能是……” “可笑!荒唐!”藏镜人粗暴的打断他的话:“抱过什么女人,藏镜人有何不敢承认!” 斩钉截铁的回答,截断了罗镜月心底一丝侥幸。 可笑,荒唐——当年藏镜人也是这样回答,在年幼时,罗镜月期待的拦住了藏镜人,试图认亲之时,对方也以粗暴痛恨的态度,对他的说辞不屑一顾;随后……将他拉到女暴君面前,两人随即互相争吵嘲讽,放狠话,一步不让,大打出手。 “没有别人了?” 藏镜人深深皱眉,灯影之下,少年又垂下头去,不知为何,藏镜人心底闪过一个薄薄的影子,那个影子被锁拷在西剑流的地牢之中,微微垂下头——轮廓容貌,竟然如此相似。 “下去吧。” “是,罗将军。”罗镜月低声道,转身走了出去。